虹色的鱼

故弄玄虚的大男孩儿。

【姬骑】耀若星辰

诈尸+万字警告
公主爱丽丝菲尔x渔民阿尔托莉雅的神奇设定,作为复健作水平实在有限,各位凑合着看吧
那么,我是阿熙,今后请多指教

        人生来就是为了斗争。
        从降生开始,日复一日地,为了杀死昨天那个孱弱的自己而与自己斗争;长大懂事后,为了抗拒尊长顽固无理的决定而与权威斗争;独立之后,为了堂堂正正地生存而与贫困、颓丧、怠惰斗争。人总要被各种各样的存在追赶着才能前进,若不然,身后便会空无一物,不消前路有风吹雨打,自己便会倒下。
        如果阿尔托莉雅有余裕去思考的话,想必会对这段话大加赞同吧。但很不幸,对她而言,仅仅是要维持生活便已相当艰辛了,容不得她有半点空闲发呆。更逞论当下的形势已是如此严峻——
        连日的暴风雨搅得大海不得安生,拜这灾兽所赐,阿尔托莉雅已经有数日没有出海了。不必说捕来拿到市场上去卖的鱼,家里作为存粮储备着的份也要消耗殆尽了。一个渔民即将因为没有鱼吃而饿死——阿尔托莉雅快要成为这一带几十年来最大的笑话了。
        雪上加霜的是,作威作福的狂风不仅连着撕扯碎了阿尔托莉雅小船的帆布,甚至将阿尔托莉雅居住的小木屋的屋顶铺着的木头也卷走了一块。家里已经彻底成为小水塘了,如果打开门把水放出去,谁也保不齐风又会变本加厉带走些屋里的什么。阿尔托莉雅有考虑暂时搬到灯塔里去住,但是想想蜷成一团才能躺下的塔底和毫无遮蔽的塔顶,果然还是觉得家里更为舒适——至少剩下的屋顶能挡掉大部分风雨,也能舒舒服服地伸直身体。
        幸而阿尔托莉雅的祈祷起了效,雨势已经见缓,狂风也不复如前,如果此时出海正能赶上鱼们上浮透气,肯定能捞他个满钵。
        怀着美好期待的阿尔托莉雅驾船出海,果真捞了个满载而归,小船都装得满满当当左右晃荡,阿尔托莉雅浑浊的绿眼睛也难得地溢满了清澈的笑意。正当她喜气洋洋地驾船返航,已经行至近岸时,突然看见不远的悬崖边有一个伫立着的模糊身影。
        说模糊是因为似乎身着着装饰浮夸的白色华服,使那身影看起来格外宽阔。即使如此,在海风咆哮和悬崖衬托下,那身影还是太过单薄了。
        如果说是王公贵族趁风雨平息后出访视察民情也太可疑了,附近数里内只有自己一人居住,也不见随从陪同,而且还特意来到岌岌可危的悬崖边——就像是孤身赴死一样。
        正在阿尔托莉雅思考间,那身影动了——一步一步,距离大海越来越近。而后,那个身影高举双臂致礼,就像戏剧的谢幕一般——又如木偶断线般笔直向前坠下。
        “他一定是疯了!”
        阿尔托莉雅一边惊叫着一边发疯般摇着桨向那边驶去,丝毫不顾及海浪尚未完全平静、船随时都有可能翻个底朝天。
        上帝保佑,一定要在他被海浪带走太远前赶到!
        船很快驶到了先前那人坠下的地方,阿尔托莉雅四处张望,终于在一片翻腾的白色浪花间找到了那显眼的白色华服。阿尔托莉雅跳进海里拼死游到那人身边,又拉着他游回船边,先扒着船将他推到了船里,再自己爬上了船。阿尔托莉雅奋力地划着桨往回走,可船却如同有千斤重般无论如何都纹丝不动。
        “哦!天哪!该死!真是活见鬼!”
        阿尔托莉雅明白发生了什么——满船的鱼加上两个人超出了船的载重能力,再加上先前划得太急,船被礁石咬了个口,现在它正在缓缓下沉。
        没时间优柔寡断了,阿尔托莉雅咬咬牙,将捕上来的三网鱼中的两网连网带鱼推下海,在船彻底淹没前将船划回了岸边。
        “好!现在让我-们来看看是谁如此‘幸运’!”
        阿尔托莉雅一边大喘着气一边躺在岸边的乱石上憩息,等气力回上来之后,她像搬仅剩的那网鱼一样将那人以俯卧的姿态搬下船,再翻过来面向自己。
        然而映入视线的却并不是饱食酒肉、成天流连于社交场合的肥头大面,而是一个年轻女孩的面容——年纪与自己相仿,皮肤因在海水中浸泡过久而呈惨白色,发色是和传说中雪之精灵一样的银白,面庞比一般人还要消瘦几分。
        那美丽的面容应该出现在王宫举行的盛大舞会上,或是吟游诗人口口相传的赞诗中,而不是此处——在破破烂烂的小船旁,在褴褛的华服包裹中,在粗俗无理的自己怀中。
        “真是的,为什么要想不开自杀呢……”
        在目睹了那张面孔后,白白损失了两网鱼、小船撞上礁石被撞了个稀烂的不快似乎都一扫而光了,阿尔托莉雅还想说几句无关痛痒的严厉批评,但她只是张了张嘴,说不出任何话来。

        阿尔托莉雅先把女孩抱回了家才又返回去拖那网鱼。女孩的衣服已经破烂得裸露出大半皮肤了,虽然很是可惜,阿尔托莉雅还是把它脱下丢掉并给女孩换上了自己最干净、颜色相较而言最艳丽的衣服。当下之急是趁鱼都还鲜活的劲儿赶紧拉到市场上去卖,但是考虑到往返需要五个小时,这女孩看样子是未尝人间疾苦的大小姐,在自己这简陋不堪的小屋醒来肯定会惊慌失措,到时候要是独自逃出去可就本末倒置了,还是候着比较合适。
        阿尔托莉雅正专心缝补着磨破的麻衣时,身后传来女孩从床上坐起的声音。
        “你醒了?”
        女孩叹了口气。
        “我原本以为我已经深刻地了解了民众们的生活有多么疾苦,还是没能想象到竟会有人活在这副光景下。”
        “穷困潦倒还真是失礼了呢。木柴全被淋湿了,生不起火,还请忍耐一下吧。”
        “那种事倒是不必在意......这样说可能有些不敬,你其实没必要救我的。”
        阿尔托莉雅手中的动作停下了。
        “为什么这么说?”
        女孩的眼神黯淡了下来。
        “我......已经不知该如何活下去了,也没有活下去的价值和意义。”
        阿尔托莉雅站起来走到女孩身边,然后捏住了她的下巴,把她的脸转过来面向自己。
        “小姐,我不晓得你究竟经历了什么才让你放弃了生存下去的意志,但还请你看着我的眼睛。如你所见,我已经是一无所有了,而暴风雨还要从我身上肆意压榨、掠夺。没有人会在意我的死活,除了我死去了数年的父亲,鱼贩子也不会在意讨好地凑在他身后的渔夫是不是少了一个。除了灯塔不亮的时候水手们会埋怨几句不称职的守塔人以外,没有人会记得我。饶是如此,我还是完好无损地活着。我从不思考该如何活下去,也不知道什么价值和意义,我只为自己而活。只要活着就是最好的,只要活着就有办法,小姐。”
        “你说的我都明白,可是......”
        女孩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被阿尔托莉雅打断了。
        “我明白,对于一个抱着必死意志的人进行说教也无济于事。但还请你先活下去,至少为了我......不,为了我丢下的两网鱼和撞坏了的船,别让我损失的那些东西和我的努力白费了,小姐。”
        阿尔托莉雅害羞似地挠了挠脸颊,女孩也咯咯笑出了声。
        “你不擅长说俏皮话,你的眼神太过认真了,不过你的心意已经传达给我了。我会带着你的努力好好活下去的,你损失的我也会补偿给你的。”
        “啊,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阿尔托莉雅敷衍地应着,紧盯手中的针线。看样子比起遥远的承诺,还是明天的温饱更让她上心些。
        风雨仍未彻底平息。窗外仍传来阵阵海潮声,雨珠沿着木沿淅沥落下、敲打着两人之间的地板,女孩随着潮声摇晃着脚看着阿尔托莉雅,偶尔望望窗外。两人仿佛在进行“谁先打破沉默就输了”的比赛,连宣布开始都算是犯规。
        显然在比较沉默寡言上肯定是阿尔托莉雅更胜一筹,女孩率先打破沉默开口发问。
        “跟我说一说你吧,我想多了解你一些......我的意思是说,承蒙你救我一命,我却对你一无所知。”
        阿尔托莉雅放下了手中的针线,转过身来正视着女孩。
        “阿尔托莉雅·潘德拉贡,一介普通渔夫和灯塔人。小姐您呢?”
        “爱丽丝菲尔·冯·艾因兹贝伦。”
        “艾因兹贝伦......吗?”
        似乎有所耳闻,如果是连阿尔托莉雅都听说过的姓氏,那想必是相当显赫的贵族了。然而那又于阿尔托莉雅何干呢?她不过是个离群索居、自力更生的普通渔夫罢了。除了赶上国事庆典鱼贩子心情大好多给她几枚铜币或是外国使节通过海路来访要她照着灯塔的灯光以外,阿尔托莉雅没有半分自己是这个国家的臣民的自觉。
        换言之,不管爱丽丝菲尔是大家千金还是普通人家的儿女,都不会改变阿尔托莉雅对她的态度。
        “那么,爱丽丝菲尔小姐——”
        “叫爱丽丝菲尔就够了,不必加上敬称。”爱丽丝菲尔订正。
        “爱丽丝菲尔小姐,想要了解我的什么呢?”
        要求被无视了啊,这种体验还真是新奇呢。爱丽丝菲尔并未过多纠结,而是继续追问:
        “这里距离最近的城镇有多远呢?”
        “两小时脚程。”
        “只有你一个人住在这里吗?”
        “诚如你所见。”
        “你为什么要独自居住在这里呢?去城镇生活不是更好吗?”
        唯有这个问题阿尔托莉雅没有脱口答出,她思考了片刻,随后淡淡地答:
        “命运使然吧。”
        “命运使然,跟我一样吗……”爱丽丝菲尔有些意外,“我还以为阿尔托莉雅是不会相信‘命运’一说的无神论者呢。”
        阿尔托莉雅愉快地微笑了起来:“爱丽丝菲尔小姐,‘命运’也可分为可违抗的和无能为力的两种的。”
        “那么阿尔托莉雅认为我的命运是可以违抗的吗?”
        “你可以选择的路要比我多得多吧——我猜想的话。”
        爱丽丝菲尔有些忍俊不禁了。
        “阿尔托莉雅一直这么寡言吗?”
        “一个人生活用得上多少话语呢,小姐?跟海潮和晚钟辩论吗?事实上,和小姐您的交谈差不多已经耗尽了我半年的话份了。”
        “阿尔托莉雅好像活得很酷呢。”
        “酷?”阿尔托莉雅仿佛听到了这世界上最荒诞不经的笑话般耸了耸肩,“如果爱丽丝菲尔小姐跟着我多待上几天大概就不会这么想了。”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当然十分乐意。”
        为了使理由更加合情合理,爱丽丝菲尔狡黠地眨眨眼补充道:
        “而且除了好心的阿尔托莉雅这里,我也无处可去了呀。”
        阿尔托莉雅也总算完成了缝补活儿。她站起来向屋外走去,回头叮嘱爱丽丝菲尔:“那么,我现在要去灯塔那边点亮灯光并确保它能维持一阵子,这将花上一段时间。还请您屈尊睡在我那张床上,我可能就住在灯塔了。无论如何,明早您一定能见到我的。那么,晚安。”
        “晚安,阿尔托莉雅,祝你顺利。”
        爱丽丝菲尔回以微笑。

        当阿尔托莉雅做完灯塔的工作回到小屋时,却发现床空着,爱丽丝菲尔仰靠着床脚坐在地上,似乎是在等待着自己归来。
        “爱丽丝菲尔小姐?”
        阿尔托莉雅呼唤她的名字轻轻触碰了她的肩膀,爱丽丝菲尔应声向一旁倒下。借着皎洁的月光,阿尔托莉雅这才勉强看清,爱丽斯菲尔已经睡意正酣。
        她一定是太过疲惫了。明明不久前还命悬一线,却还考虑着自己拼命逞强。
        也许,爱丽丝菲尔小姐确实经受过某种阿尔托莉雅无法想象的打击。
        “真是个固执的公主。”
        阿尔托莉雅皱着眉把爱丽丝菲尔轻轻抱到了床上,仿佛自己是抱着睡美人的王子。

        翌日清晨。
        “嗯——”
        数日以来都颠沛流离的爱丽丝菲尔难得地睡了个好觉,一睁开眼便发现自己并不在记忆中昨晚最后停留在的地板上,转头望去,阿尔托莉雅果然在。
        “爱丽丝菲尔小姐,昨晚睡得可好?”
        “承蒙你的照顾,我觉得非常安逸。”
        屋子很小,没有严格的厨房和卧室的划分,阿尔托莉雅就在爱丽丝菲尔的眼前准备早饭。她穿着围裙,头发干练地扎成单马尾柴火的香气,露出了雪白的脖颈。虽然爱丽丝菲尔不懂烹饪之事,也能看得出阿尔托莉雅手上的动作非常娴熟。不消片刻,柴火的香气便溢满小屋、直入心脾。
        如果阿尔托莉雅小姐有朝一日成为了妻子的话,一定会是贤妻良母吧。
        “爱丽丝菲尔小姐,您在看什么呢?”
        不好,不小心盯得太久被发现了。
        “啊,没、没什么,围裙非常合身!”
        “是、是吗?那谢谢夸奖了。”
        幸好阿尔托莉雅并未起疑。
        “大功告成了。”
        阿尔托莉雅“呼”地吁了一口气,将两人份的早餐——煎蛋、香肠和牛奶呈到了变戏法般凭空多出来的矮桌上。爱丽丝菲尔早在桌前坐下等候,阿尔托莉雅也摘下围裙,和爱丽丝菲尔对坐。
        “我开动了。”
        两人极有默契地同时合掌祈祷之后,开始享用早餐。
        “今天正巧赶上镇上赶集,我想去一趟镇里卖掉昨天捕上来的鱼,再添置一些生活用品。能委屈你在这里乖乖等我一阵子吗?”
        爱丽丝菲尔正吃完煎蛋和香肠、正在咕嘟咕嘟喝着牛奶的时候,阿尔托莉雅放下了刀叉,眼睛诚恳地正视着爱丽丝菲尔。
        ——并非用例行公事的语气直接通知,而是在与爱丽丝菲尔商量,仿佛两人是已经立过誓言共度余生的老夫老妻一样。
        不不不,爱丽丝菲尔你在幻想些什么啊!奋力想要将这种想法驱逐的爱丽丝菲尔脸一红,随即正色道:
        “我想和你一起去镇上看看,可以吗?”
        “可以是可以……”阿尔托莉雅露出迟疑的神情,“但恕我直言,我并不觉得以爱丽丝菲尔小姐现在的身体状况能经受住两个多小时崎岖的路程。”
        爱丽丝菲尔骄傲地挺了挺胸膛:“别看我这样,我也是时常为了民众们靠着自己的双脚四处奔走的,对自己的脚力还是有一些信心的。”
        “ほい——那么我会尽量在爱丽丝菲尔小姐撑不下去的时候出手帮忙的。”
        “就说了请对我有点信心啦!”

        话是说得容易,最后爱丽丝菲尔还是体力不支倒在半途,被阿尔托莉雅背着走完了全程到达了镇上。对于被背着这件事情爱丽丝菲尔自然是极力抗拒的,但是在阿尔托莉雅“没能劝阻爱丽丝菲尔小姐留在家里导致你倒下是我的错误请让我赎罪”的坚持下也只好妥协了。
        论固执,爱丽丝菲尔终究还是要略输阿尔托莉雅一筹的。
        当然,对于阿尔托莉雅来说,原本预计要卖出的三网鱼只剩下了一网,所以即使是又增加了爱丽丝菲尔这一负担也并不吃力。
        “阿尔托莉雅的体力真是令人惊叹呢。”
        “唔,大概是长期劳作的结果吧。”
        爱丽丝菲尔用手指轻轻在阿尔托莉雅的后背上划过。
        “爱丽丝菲尔小姐,请不要捉弄我!这样会摔倒的!”
        阿尔托莉雅的后背虽说不上宽阔,但肌肉格外结实有力,即使舒舒服服地靠在上面也丝毫不必担心那娇小的身体会垮塌。
        明明看上去比自己更为脆弱,却自始至终都在照顾着自己……
        那样的阿尔托莉雅,温柔得有些夺目。
        “爱丽丝菲尔!”
        在阿尔托莉雅窘迫地大叫出声间,爱丽斯菲尔轻巧地从阿尔托莉雅的后背上跳下。
        “‘爱丽丝菲尔’,你也终于叫出口了嘛,这不挺好的吗?”
        “那种事倒无关紧要……”阿尔托莉雅皱了皱眉,担忧地看着爱丽丝菲尔。“你的身体没问题吗?已经恢复了吗?”
        “自己走路是没问题啦,阿尔托莉雅你未免也太爱操心了吧。”
        “爱操心吗……因为没有和别人相处过所以没有范本对比,姑且当做是爱丽丝菲尔你的夸奖吧。总之,在我完全确信你已经没有问题前,请牵着我的手走。”
         阿尔托莉雅自然地伸手作出邀约的姿态,爱丽丝菲尔也递出手以示回应。
        有一点像在舞会上骑士邀请公主共舞——如果没有那一网违和的鱼的话。
        吵吵闹闹间,已经抵达了小镇。
        “唔?”
        阿尔托莉雅发出疑惑的声音。
        进入小镇的小径排起了队,前方有士兵把守,似乎是在对进入小镇的人进行检查。
        经过一番打听之后,阿尔托莉雅才知道,原来是即将外嫁别国的公主突然出逃,已经多日未归,所以全国上下各大关口都在进行检查,看看是否能找到公主出没的迹象。
        阿尔托莉雅注意到爱丽丝菲尔的神色有些不安。
        “爱丽丝菲尔,身体又出现问题了吗?”
        “啊,身体倒是并无大碍……”
        爱丽丝菲尔回以一个有些勉强的微笑。
        阿尔托莉雅虽有些将信将疑,但也并未太在意。
        大概是不相信公主会跑来这种临海的边陲小镇,检查有些松散,仅仅是粗略地将行人与画像进行对比,若不像便放行了事。阿尔托莉雅倒是很快被放行了,轮到爱丽丝菲尔的时候,检查的士兵的目光却来来回回在画像和阿尔托莉雅之前停留。但画像上的公主穿着华美的礼服,而眼前的女子只穿着寒酸的粗布麻衣而已。应该只是长得很像而已。士兵最后同意放行了。
        “呼……还好是虚惊一场。”
        匆匆逃离检查关口的爱丽丝菲尔轻轻拍拍胸脯,又拭去鬓角渗出的虚汗。
        幸好幸好,阿尔托莉雅已经走远了,没有留意到刚刚的状况。
        “爱丽丝菲尔!别走丢了——”
        阿尔托莉雅在街角远远地唤。
        “来了来了!”
        爱丽丝菲尔一边应着,一边放下了心小跑着追向了阿尔托莉雅的方向。

        阿尔托莉雅领着爱丽丝菲尔穿过一条又一条小巷,终于来到了集市。集市的场所本来就不大,经历过暴风雨后,更是变得人潮攒动。通行的道路被席地摆开商品和四处游走兜售的小贩占据,交通状况实在堪忧。此起彼伏较量着高低的叫卖声、唾沫横飞的讨价还价声、吟游诗人悠悠拉着的手风琴声,如同偷偷窥视了万花筒般一股脑儿往脑子里钻,爱丽丝菲尔正出神之际,后方传来“嚯嘿!让让路让让路!”的喊声,紧接着便是一位膀大腰圆的壮汉推着车马不停蹄地冲了过来。幸亏阿尔托莉雅一把将爱丽丝菲尔拽过,否则爱丽丝菲尔就要变成货物一头栽进推车被拐走了。
        “好危险啊!这些人都不懂得顾及一下别人吗?”
        饶是好脾气的爱丽丝菲尔都要对这莽撞的行为大声抱怨了。
        “在这样的小镇里,大家光是要过好自己的生活就已经要竭尽全力了,无法考虑到别人也是没办法的事吧,爱丽丝菲尔想必很难明白吧。”
        的确,放眼望去,周遭的人都只关注着自己眼前的利益。摊位相邻的两个小贩为了谁的摊位多占了一点空间大打出手,放高利贷的追债人在对遭受了暴风雨而无力还款的农民拳脚相加,瘦骨嶙峋的小孩趴在地上、已经奄奄一息,来来往往的行人却无动于衷。冷漠如同瘟疫,即使不致命也噬人骨肉。
        这里不是地狱,却与地狱无异。
        “不,我明白......”爱丽丝菲尔无法认同,“但正是因为大家都在挣扎着,所以才更应该互相照顾,不是吗?而且阿尔托莉雅你,不也是拯救了我吗?”
        如果阿尔托莉雅所说的即为正确,那么她爱丽丝菲尔过去活着的方式不是全然被否定了吗?
        “那应该算是意外吧......我原本以为我已经被他们同化,我以为我的善良和恻隐之心早就消失殆尽了,但只有爱丽丝菲尔你是特别的......你让我觉得,我心脏里的热血,还是在流动着的。”
        阿尔托莉雅别开脸笑了——笑得有些腼腆,像个初尝恋爱之甜的情窦初开的少年。
        “走吧——我们还有正事要做呢。”
        阿尔托莉雅再度握住了爱丽丝菲尔的手,然而爱丽丝菲尔已经不能再如之前那么坦率地接受了。恰恰相反,她现在很想像鸵鸟一样找个沙丘把脑袋埋进去,这样就不会看见阿尔托莉雅了。
        她到底有没有意识到她刚刚说过了什么啊!这难道不是表白吗?为什么她还能如此心安理得装作无事发生啊!
        大概是因为,阿尔托莉雅是个榆木脑袋吧。

        所谓正事也不过是卖掉鱼罢了。阿尔托莉雅去和鱼贩交谈了,爱丽丝菲尔等得百无聊赖了,便提议自己一个人四处逛逛。阿尔托莉雅允诺了。
        “不要走得太远咯——”
        “明白啦。”
        爱丽丝菲尔自以为对普通民众的生活还算了解,但在这里的种种见闻还是让她大开眼界。不必说内陆的市场上少见的各种怪模怪样的海鱼,也不必说从海上来的行商带来的异域的特产,单单是用奇艺色彩的贝壳串成的手链等各样饰品,就叫她流连忘返。
        “小姑娘,要买一串吗?只要几个铜币就够了哟。”
        卖饰品的是位饱经风霜的老奶奶,脸上深深的皱纹里夹杂着些许海沙。她笑眯眯地看着爱丽丝菲尔,慈祥的眼神仿佛好像是在看着自己的亲孙女。
        几个铜币对于从前的她来说是微不足道的数字,但是现在落入窘境,也只能忍痛割爱了。
        “老奶奶,真的很抱歉,现在我的身上一个铜币也没有了。”
        老奶奶摆了摆手,将手中的两条手链一条戴在了爱丽丝菲尔的手腕上,一条塞到了她的手里。
        “那我就把它们送给你吧。虽然不知道是从哪来的直觉,但是我认定了你一定是个大好人呢!老妇我活了这么久,第一次见到了真正的天使,仅仅是如此就已经值得了啊。这手链就算是老妇我送给庇佑我们度过了暴风雨的天使的赞歌吧......”
        爱丽丝菲尔向老奶奶深深鞠了一躬。
        “那么,以天使之名,祝您永远幸福安康。”
        “找到你了,爱丽丝菲尔!”
        爱丽丝菲尔正欲折返,回头便见到阿尔托莉雅迎面向自己跑来,脸上尽是兴奋的神色。
        “爱丽丝菲尔,你听我说啊!鱼贩大叔他说‘才经历了暴风雨,你家里受损一定很严重吧,就多给你一些吧’,然后就多给了我十枚铜币呢!可以添置计划外的东西了呢!大叔他真是好人啊!对吧?对吧?”
        然后爱丽丝菲尔目睹了,在爱丽丝菲尔认识阿尔托莉雅不足24小时以来,阿尔托莉雅第一次展露出的符合她这个年纪的少女应有的灿烂笑颜——为了区区十枚铜币。
        自顾自地开心着的阿尔托莉雅忽然看见了爱丽丝菲尔戴着的手链。
        “这是——?”
        阿尔托莉雅捉过爱丽丝菲尔的手腕。爱丽丝菲尔白皙的肌肤衬上缤纷的色彩,犹如皓玉般明艳动人。
        “很适合你。”
        “这位小姑娘你也这样觉得吧?”老奶奶发出赞同的声音。
        阿尔托莉雅看看爱丽丝菲尔,又看看老奶奶。俯身在爱丽丝菲尔耳边轻语“等我一下”之后,阿尔托莉雅向老奶奶走去。
        没过多久,阿尔托莉雅就回来了。
        “你和老奶奶说了些什么?”
        “我问了她发生了什么,然后给了她六枚铜币。这串手链,就算作是我送给你的礼物了。”
        阿尔托莉雅露出促狭的笑容,并从爱丽丝菲尔手里拿过另一条手链戴在自己的手腕上。
        “剩下的那条就是我的了。”
        再一次地,阿尔托莉雅牵起了爱丽丝菲尔的手。
        “走吧。”
        “嗯。”
        也一如最初地,爱丽丝菲尔没有半点抗拒。

        采购完生活必需品后,正巧只剩下四枚铜币了。两人沿着原路返回准备离开集市,在路过集市口的时候,碰见了先前就趴在那儿的在濒死的边缘挣扎的孩子。阿尔托莉雅停下了脚步,她犹豫了片刻,最后到邻近的摊位上买来了饮用水和食品。
        “已经没事了,你不会死掉的,你会活下去的,你会活下去的......”
        阿尔托莉雅跪在行人来去匆匆扬起的尘埃里,把孩子放到自己的膝盖上,温柔而耐心地喂他喝水吃东西。
        “天使一直都在我们的身边啊,老奶奶。”
        爱丽丝菲尔凝望着阿尔托莉雅峻拔的身姿,如此喃喃自语道。

        回到小屋时正是正午,两人相安无事地度过了午餐、下午、晚餐。夜幕再次降临,现在她们有了炉火,也不必害怕黑暗和寒冷了。彼此都沉默地聆听着火舌吞噬着木柴发出“噼啪”的细微声音时,阿尔托莉雅突然开口了。
        “能和我说说你吗?”
        “嗯?”爱丽丝菲尔有些疑惑。
        “我想知道,公主爱丽丝菲尔·冯·爱因兹贝伦,她是怎样的一个存在?”
        你从谁那里知道我的真实身份的?这句话险些脱口而出,最后还是被爱丽丝菲尔咽了回去。
        阿尔托莉雅并不如昨日那般正视爱丽丝菲尔说话,而是出神地遥望着夜空。
        “我一直以为,她对于我而言是个如同星辰一般遥不可及的存在,她应该是神圣的、完美无瑕的,受万人追捧,拥有着我所能想象得到的一切。那样的她,为什么会失去活下去的价值和意义呢?我苦思冥想也想不出答案。或许是因为我没有站在她的高度上吧。那么你呢?爱丽丝菲尔,你能给我解答吗?”
        “我——”
        爱丽丝菲尔正要开口,却又打住。
        她要说的是公主的故事,不是自己的故事。
        她稍作思索后再度开口,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讲述一个道听途说的故事。
        “公主爱丽丝菲尔·冯·爱因兹贝伦,作为国王的第三个子嗣和唯一一个女儿,从小就生长在宠爱之下。她饱读诗书,学习礼仪、骑马和如何才能维护皇室的名誉。她的周遭只有鲜花和赞歌,从未见识过人间疾苦。直到她十二岁那年随父王和兄长出游狩猎,有一对母女拦住了他们的去路。母亲抱着满身是伤、已经奄奄一息的女儿跪着哭诉‘求求你们救救我的女儿’,可是她心目中无所不能的父王只是眉头一皱,随后便命令随从将母女拖走。从此她没有再见过那对母女,问起父王时父王也只是惊讶而不耐烦地回答‘那样的人在王国里有很多,我怎么救得过来’。那样的回答令她过去所认知的世界瞬间崩塌。她决定凭借自己的能力去拯救像那对母女那样仍处于水深火热中的穷苦民众,建立一个不再有贫穷、饥饿或是任何痛苦的世界。于是她开始摄政。父王和兄长们处理政务的时候,她在一旁偷偷学习;她动用自己所能使用的一切力量救济穷人;她自己也时常偷偷逃离皇宫,深入民间了解状况。在她的不懈努力下,王城里的穷人的生活状况大有改观。就在她以为自己正在一步步接近梦想时,她的行为被国王发现了。国王否定了她过去的一切努力的意义,说‘国事不是你一个女孩子的家家酒,你要做的就是乖乖等着外嫁!’,并惩罚她不得离开皇宫。她以为等国王渐渐老去,她就能再次重拾她的理想,可是过去对她疼爱有加的兄长们再度粉碎了她的梦想。两位兄长展开了争夺权力的斗争,无辜的她也被波及,他们对她的限制变本加厉、更甚于国王。整个皇宫充斥着令她作呕的尔虞我诈。她已经彻底失去了斗争的意志,甘愿沦为笼中鸟,被囚禁在皇宫。然而就在某一天,她得到了消息,两位哥哥合谋要将她外嫁给邻国最有希望成为下一个国王的王子。她彻底失望了,在皇宫里发生的一切都让她的心寒冷到死去。于是她逃出了皇宫,她要远离那暗无天日的地方,逃得越远越好。她要在离皇宫最远的地方死去,来作为最后的抗争,于是她来到了这里。公主后来的故事——”
        爱丽丝菲尔突然停止了叙述,阿尔托莉雅诧异地看向她。等到阿尔托莉雅如碧湖般幽邃的眼眸再度专注于自己,爱丽丝菲尔才轻松得像讲个俏皮话般吐出最后几个字:
        “你都已经知道啦。”
        沉默再次将两人拥抱。良久,阿尔托莉雅才率先开口:
        “我要说的先前都已经说过了,爱丽丝菲尔。你让我见识了什么是最纯粹的善良,如果是你的话,我坚信它一定会实现的。只要存在着就有解决的办法,只要存在着就要不停地抗争,爱丽丝菲尔。”
        “我明白的,阿尔托莉雅。过去的公主爱丽丝菲尔已经自杀死去了,现在在这里的是被阿尔托莉雅·潘德拉贡拯救过的爱丽丝菲尔·冯·爱因兹贝伦,她已经不再执着于价值与意义这种捆绑自身的行动的无聊之物,她的眼中只有理想。”
        “那么,我想我可以安心了。”阿尔托莉雅长舒了一口气,“请你带着我的期待与意志,奋然前行吧。”
爱丽丝菲尔笑了。
        “你也是啊。在我再次回到这里,回来拯救你之前,要撑下去啊。”
        “一言为定。”
        碰拳,相视而笑。
        似乎还有些什么没有说出口,但彼此彼此心照不宣。

        次日清晨,当阿尔托莉雅醒来之时,爱丽丝菲尔已经不知所踪。
        不晓得为何,阿尔托莉雅总是坚信,此时此刻已在归途上的爱丽丝菲尔定然会蓦然回首,两人的视线必会穿越中间阻隔她们的一切,再次相遇。

        以上只是王国的吟游诗人们口口相传的某一个浪漫故事而已,无法考证其真实性(据传闻,这个故事是爱丽丝菲尔女王亲口讲述),但后话已经是世人皆知:离奇失踪数日的公主爱丽丝菲尔回到了皇宫,第一件事便是提出要参政。迫于公主在王城和皇宫里都相当有人望,两位王子无法反对。公主在政事上展现出了两位王子完全无法匹敌的出色能力,很快获得了全国人民的支持,并众望所归地成为了王国历史上第一位女王。
        女王正式就位后,人们都期待她大有一番作为,然而她的第一条命令却是废除潘德拉贡家终身流放在海境作守塔人的惩罚。与此一起颁布的命令还有女王命令臣民阿尔托莉雅·潘德拉贡迁往王城居住。世人们也知道,这是女王第一条、也是唯一一条遭到违抗的命令。
        世人们还知道,女王终身未婚。每当女王亲自率船队出海时,有一座灯塔总会长明,从女王出发开始,直到女王归去。
        就像夜晚的星辰,虽然遥不可及,但也无需刻意去确认其存在。仅仅只是追随着那微弱光芒,也能平白生出勇气来,继续奋然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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