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色的鱼

故弄玄虚的大男孩儿。

【绘希】讲不出再见

往期作品分为上下两部的全部合并,如果对各位造成了什么影响阿熙在这里给各位道个歉——果咩

那么,我是阿熙,今后请多指教

       从门前抬头可及的四四方方的天空,上一秒还是海一般深邃的蓝,眨眼间淅淅沥沥的雨已经纷纷飘零,这诡谲的天气可真像蛮不讲理的顽童。

      “阿希——进屋吃饭咯。”

       站在门口撅起嘴眺望着阴晴不定的天色,身后响起熟悉的唱戏般绵软悠扬的呼唤。东条希赌气似地从鼻腔中重重地“哼”了一声,转身粗暴地带上了斑驳的红漆木门,嵌着蒙着抹不净的灰尘的彩色琉璃的木门摇摇欲坠,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奶奶,咱的父母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啊?”摇曳但有些昏暗的橘色暖光下,东条希捧着脸一般大的瓷碗却没有开动的意思,而是用手轻轻支着侧歪的头作沉思状,凝视着摇曳不停的灯光的眼神明亮而闪烁。

       奶奶恍若不闻地吸溜着盛在大碗里的面条,只吊着眼梢用余光轻轻瞥了她一眼。

       似是本来就不准备等到回答,东条希自顾自地抛出了下一个问题:“写生的今天来了吗?”

      “你不是又在桥头坐了一天吗?她今天没来哦~”

       “哦,这样啊。”嘟囔的声音渐渐小了几分,倒映在大碗的金色汤底的脸上写着不加掩饰的失落。

 

        泛着古老气息的小镇傍河而建,也被这无名小河从中一分为二,河的西岸被称作西街,东岸则是东街。河流虽浅,倒也是有一座矮小的石拱桥横跨其上,青色长石条铺成的桥面经历多年风雨和脚步被磨蚀得已渐泛白,原本坚实挺拔的身躯也随着时日愈发佝偻。桥下淌着的涓涓细流也是多年如旧,无论是连日阴雨还是炎炎烈阳都丝毫不曾影响它的水位,仿佛这世间百态、人情冷暖都漠不关己,它所呈现的也不过仅这伴它千年孤寂的青阶石月而已。

       但凡每天于东西街来往的,无不是要自这石桥渡河,也无人不知东街住在桥头的开拉面店的东条家的女儿。无论是晴是雨,你总能见到一位妙龄少女独坐于桥边的大石上,痴痴地守望着桥上的人来人往。

      谁家的老人若是出走,只需学着女孩儿奶奶的腔调问:“阿希啊,你见着久树爷爷了吗?”她便会像寻到宝藏的孩童般欢呼雀跃,指着桥的左边的手指恨不得翘上了天:“咱看见了!久树爷爷上午十点一个人拄着拐杖往南边去了哦。”

     偶有几岁的顽童伏在桥的那边偷偷探出半个脑袋窥视着这个布偶般安静美丽的大姐姐,目光交汇间便嬉笑着避开去,不时又试探着扔过来一块小石子,或打在桥下的细流中,或打在她半露出浸在冰冷的河水中的纤细白皙的小腿上,她也怡然不恼,只报以温柔的微笑,一如脚下的清流般无喜无忧、古井无波。

      这孩子其实才是最聪明的啊。镇上的老人这么说的时候,无不神色悲戚、不住地摇头叹息。

 

       东条希原本并不叫“希”,也并非生长在小镇中,她的父母倒是在小镇土生土长、长大后闯出小镇的年轻人。一家人平平安安,过着令大多数人艳羡的美满生活。

       天公所妒,在希三岁那年夜中突发高烧不退,夫妻俩心急火燎地半夜驾车将她送往医院,不幸双双葬送在喝得酩酊大醉的卡车司机驾驶的钢铁怪兽轮下。那天也是下着今日这般连绵不绝的冷雨,雨浇熄了燃起的大火救下了希的性命,也令这人间惨剧直至天明才被发现。

       藏于母亲襁褓中的希奇迹般幸免于难。车祸留给她大笔遗产和人身意外险险金,也将她的生活永远定格在三岁那年。时至今日,她还固执地相信她的父母只是出门远行,终有一天他们会回到这个小镇、带她回到从前的生活。

      在亲眷们七嘴八舌地讨论着希的未来时,一直默不作声凝视着远方的老人家语气淡漠地开口了:“她终究是东条家的女儿,就让她跟着我吧。”这个早年丧夫、晚年丧子的女人,仅凭一手精湛的拉面技艺便独自养大了儿子,如今已是白发迟暮、饱受白发人送黑发人之痛,旁人谁也无法参透她的心思,也便无人敢出言反对。

      老人家给希取名一个单字“希”,意即希望,只要人还在,未来总有希望。老人家带着希跑遍了大半个东京所有医院,无论哪位医生见到希的模样都只是无能为力地摇摇头。最后,镇口的曾在二战中担任日军心理辅导师的老医看过了希之后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这孩子得的是心疾,只有解开了她的心结,她的病才会好起来。”

       希终究是日渐成长,目不识丁丝毫不能影响她一天天出落得婷婷动人。见过她的人,莫不惊艳于她碧玉般空灵清澈的眸子、高山瀑布般清爽柔顺的及腰云鬓、不着一丝粉尘的素净容颜。只可惜是个傻子,路人唏嘘嗟叹道。

 

       前些日子安静的小镇突然闯进一帮背着画板、吵吵闹闹的年轻后生,据西街的鱼店老板说,是从城里来的学生。他们张扬地闯进人们的生活,仿佛这是他们的领地般无所顾忌。一群人在经过奶奶的拉面店时,为首的一个冲大家手舞足蹈地比划着什么,一群人便叫嚷着挤进了狭窄昏暗的小店内。躁动不安的目光好奇地四处游走着,不一会儿便觅到了坐在小店外、石桥旁的大石上的希。噙着戏谑的目光饶有趣味地在希的身上游离,而坐在石头上的希只当他们是空气一般,自顾自地晃荡着垂在泠泠波光上的白净的小脚丫。

       “你在看什么?”一个突兀的声音,宛若划破寂静的钟声般清脆。

        希斜瞥了自来熟地在自己身边坐定的金发女子,依旧一言不发地独自凝望着石桥。

       “你的眼睛很美,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冗长的沉默压抑着流动的空气,女子自嘲似地笑笑,继续自说自话:

        “我叫绚濑绘里,是东京艺术大学的一年级学生,来到这里是来联系写生的,我们将会在这里停留一个月,今后请多指教!”

       女子大方地伸出手,满怀期待地凝望希的眼眸深处,希依然目不斜视,藏在身后的小手却偷偷地挪出,随后一点一点攀上了女子的手、轻轻地握在了女子的拇指上。

       女子哑然失笑,却不再多言。两人并肩而坐,迎着经身后的人群爆发出的久不息的欢笑和口哨声,谁都没有松开手。过往的路人瞪大了眼睛,吃惊地看着这两个女孩,心里盘算着东条家的傻女儿什么时候多了个外国朋友。

       “阿希,今天天色晴好,你看水中游弋的鱼儿都分外欢脱呢。”

       “阿希,我发现西街的一处古院,里面的房屋全是漂亮的昭和风呢,我们什么时候有空一起去看看吧。”

       “阿希你看你看,天上有飞机飞过去了!哈诶——”

       “阿希——”

       不练习画画的大部分时间里,绚濑绘里可不像那群人在寂静安宁的小镇里肆意游荡,仿佛这是他们身为大都市人的特权。趁着一群人吵吵闹闹着离开聚居的小院,绚濑绘里在队伍尾随他们悄悄地离开,去到那个泛着黑白默片中的古老魔法气息的小店,去陪伴那个沉默如世界未解之谜的女子。或是对着过往的行人写写画画,或是有一句没一句地自言自语,有时甚至只是安静地一起坐上一个下午,也便觉得这平淡无奇、远离尘嚣的日子分外有趣。

      画得手腕酸痛、无力握笔了,干脆就懒洋洋地把半个身子伏在画板上,嗅着包裹着水的柔和气息的河风和在身侧流转的盈盈幽香。时间仿佛被命运女神拉长,视野中被远处橘红色的云霞染上轻纱的粉雕玉琢的侧脸去在迷蒙的睡眼中越发分明——

      昏昏沉沉的脑中兀地生出一个自己都觉得好笑、却自私、真诚的念头:如果能永远将这份初中纯真无邪占据,也是一件不错的事呢......

      “我来给你画一张画像好不好,阿希?”

       咬着笔杆愁眉不展的绚濑绘里突发奇想,不禁坐直了身子神色专注地直视着身边的女孩。

       一向摆出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的女孩木偶般迟缓地转过头,圆圆的脑袋认真地思索着,灵动的眸子被烈火点燃般凭空多了几分不可言状的色彩。“画像?唔,是像在书和电视上见到的那样么?”

       “没错,而且会把你画得非常好看哦!”绚濑绘里啪地把笔拍在画板上,神色狡黠、像个悉心等着迷路的猎物踩中圈套的老练的猎人。

       东条希默许地点点头,绚濑绘里欢呼雀跃地站起了身,手臂夸张地挥舞着。“不过,一定要把咱画得美一些哦。”东条希垂下头羞涩地笑了笑,若隐若现的小小虎牙和面颊上悄然绽放的粉色微晕怕是足以惊煞所有驻足休息的路人。

       “画完了么?”按照绚濑绘里的要求乖乖地端坐着的东条希不安地扭动着身躯,赤裸着搭在地上的一双白净的脚丫不安地来回蹭着。

       “唔,快了快了。表情再自然些,阿希。”藏在宽阔的画板后的绚濑绘里不时探出头来,手上的动作却是未有半分停滞,仿佛动作慢了丝毫、眼前的佳人便会俨然失去色彩。

       “嗯。”东条希顺从地点点头,努力地放松着僵硬的嘴角,紧绷的脸颊却是冻结了一般不听从身体的指令。

       “扑哧——”轻锁的眉头忽地弯成满弓的弧状,原本不听使唤的脸颊也是自然而然地舒展开来,不过东条希可没有忘记小时父母的要求用手背半掩着因大大扬起的嘴角而暴露出的贝齿——

       “就是这样,很好!”乱七八糟拧成一团的五官各就各位,绚濑绘里一把抄起散落在画板上的笔,手上的动作如同吃了炫迈一般行云流水、酣畅淋漓。

      “当当当当!大功告成!”绚濑绘里狠狠丢下手中紧握的笔,长长地吐出一口涩气,把画板翻转。

       颜料被打翻一般浓烈的紫色渲染了大半张白纸,血红色的残阳在每一缕绚丽的紫镀上淡金的光晕,紧着一袭落地青布碎花长裙的女孩傲然屹立于紫色与红色分庭抗礼的地平线间。她面含春水般动人的笑意,眼神顾盼间令得身后漫山遍野的紫色亦要为之失色三分。凝视着她的笑,恍惚间她仿佛伸出了手,她在召唤着你,叫你领略那令庸俗脂粉自愧的无法用拙劣的文字比拟的美——

       东条希抬手捂住了嘴,呆滞娇憨的神情看得绚濑绘里都禁不住在心里低呼“啊喂,小姐你可爱得有点犯规了!”。

      “这真的,是咱吗?”东条希难以置信地指着画上的女孩,食指颤抖着。

       “是啊,这就是你,出于清涟、不染凡尘的你。背景是法国的普罗旺斯,是个一到六月就会开出望不见边际的薰衣草海洋的地方,跟你一样美丽哦!”绚濑绘里伸手轻轻拂过东条希的长发,眼神宠溺。

        “等到你长大了,我们就一起去普罗旺斯吧。”

         长大,多么遥不可及的承诺。

         把画板珍宝似地揽进怀里的东条希梦呓似的喃喃自语,绚濑绘里却是没有听见,只消逝在经过的风里。

       太多的习惯来不及长久、就走到说再见的十字路口,习惯在小憩时凝望你专注地望着人来人往的侧脸,习惯轻轻捏着你的鼻翼时你皱着眉头的微笑,习惯你靠在肩膀一起眺望着渐渐匿于视野尽头的地平线、窃窃耳语着幻想虚无缥缈的未来。

       “阿希,如果我要离开了,你会难过吗?”绚濑绘里望着远方的目光里有些难以言喻的失落。

       东条希只是抱膝席地而坐,垂头丧气的模样像只倔强的小兽,昔日熠熠生辉的翡翠般的绿眸也仿佛被蒙上灰尘般黯淡无光。

       绚濑绘里从背后拿过背包,从一堆杂乱的物品中奋力翻找出一个花花绿绿的精巧铁盒,随后把它小心翼翼地放在东条希的膝间,颇有些分量的铁盒摇晃着叮当作响。“喏,送给你的。”

       东条希无精打采的目光被奇异的色彩和声音吸引,她接过盒子仔细地端详着,试探着轻手轻脚地挪动铁盒的盒盖。伴随着清脆的金属碰撞声,东条希触电似地缩回了手,似是在触碰吃人的怪兽。孩童又怎能与强大的好奇心负隅顽抗,尽管心有余悸,东条希还是诚惶诚恐地再次探出手、一点一点地打开了神秘的魔盒。

       “呀!是糖果!”琳琅满目的、被各式各样的包装纸包裹的、散发着令人垂涎的气息的——甜美的糖果,安安静静地沉睡在亮晶晶的锡箔纸中;酒心巧克力的醇香、夹心硬糖的甜蜜、棉花糖的松软,令原本有些郁郁寡欢的东条希的活跃神经一下子被唤醒。东条希一颗颗拿在手中爱不释手地把玩着,眼中跳跃着千万只好动的小鹿:“这么多糖果,都是送给咱的吗?”

       “都是给你的,只要你喜欢。”绚濑绘里纤细修长的手指一绺一绺地穿行于东条希自然地倾泻在脑后的紫色的长发,凝视着东条希的目光须臾不曾从她身上移开。

       东条希只顾埋头沉浸在甜美的世界里,听见绚濑绘里的回答,更是迫不及待地拆开彩色的包装纸,将黑色的糖果送进口中。还未来得及细细品味这酸酸甜甜的奇妙滋味,她便察觉到了来自绚濑绘里的温柔目光。她难为情地吐吐舌头,又打开盒子从彩色的糖果中挑挑拣拣,最后挑出一颗最大的递到绘里眼前:“你也吃。”

       绚濑绘里也不拒绝,她从东条希的手心里接过糖果三两下剥开包装纸利落地送进嘴里,霎时间海一般蔚蓝干净的眸子也弯成了迷人的月牙:“真的很甜呢。让人怀念起童年的味道了。”

       “绘里里,你笑了。”

        “才没有!”

         “大骗子!明明就有!”

          ——

         真的,让人讲不出再见呐。

        绚濑绘里的情绪越发失落,她小心翼翼地隐藏着,努力不让东条希发现。

        “小姑娘,都来陪伴我家孩子这么多次了,进来跟我这把老骨头聊聊怎么样?”

       印象中一直把娇小的身影隐藏在宽大的柜台后的老妇冲着绚濑绘里挥挥手,满是褶皱的脸上浮现着温和的笑意。

       绚濑绘里站起了身。

       会有机会再见吗?

       小镇少女和生活在都市的混血儿,注定成为两条短暂相交后渐行渐远的射线吗?

      也许吧。

      一个梦,相同的梦,做不完的梦。

      梦中一个面目模糊、身着素白长裙的女孩牵着她的手,在漫天过膝高的薰衣草丛中欢笑、追逐、奔跑,天地间久久回荡着女孩银铃般清灵的笑声。

       美好的梦,却伴随着大汗淋漓惊醒。

      我做错了吗?每个难以入眠的夜,绚濑绘里一遍遍地扪心自问。

     回应她的只有冷漠的空气。

     “绚濑桑,别总是一副不情不愿的扑克脸嘛,打起精神来,说不定我们会邂逅帅气的学弟哦!”同行的伙伴赔着笑脸拍拍绚濑绘里的肩。

       话是这么说,可为什么要在这种鬼天气让我站在可以吃人的太阳下迎接新生啊?绚濑绘里被这半生不熟的女孩从午睡中拖出来都气得几乎要跳起来骂人了,更别说给什么好脸色了。

        “来了来了!”伴随着巨大的校车缓缓停靠在校园门口,同伴兴奋地摇动着绚濑绘里的胳膊,然而不是很能理解“花痴”这种生物的脑回路的某人却是别过脸去。

      “快看,那个女孩好美啊!”同伴压低了声音,似乎是预感到了什么莫名的危机。然而某人只是百无聊赖地来回踢动着脚边的小石子。

      “她看向这边了!怎么办?她走过来了!我们会被她比下去的!绚濑桑,快想想办法!要不我们快跑!”同伴的声音越来越急,拖着某人的手臂越发地用力,奈何某人真是稳健如山纹丝不动。

       “好啦好啦,我走就是啦!“某人不耐烦地甩开被纠缠着的手臂,缓缓挪动着龟速的步子。

       ”打扰一下——”清亮的声音似开关一般,硬生生地止住了某人跨出一半的脚步。

       循声望去,首先映入眼帘的事一双米色厚底凉鞋,小巧精致的脚趾好动地探出半个头来,昭示着主人微微忐忑欢快的心情;顺着一双挺拔丰润的腿望上去,是青色藤蔓点缀的藏蓝色连衣裙;白皙如玉、纯净无瑕的双臂局促地交叠在身前;无需繁星点缀的明眸扑朔着、手编草帽下明艳动人的笑脸,那是——

      “咱叫东条希,东京艺术大学一年级学生,很高兴认识学姐,请多指教!”

       女孩大大方方地伸出手来,嘴角洋溢着胜券在握的笑意。

     绚濑绘里的表情如同戏法一般难以捉摸,手却是不由自主地伸了出去,缓缓握住了女孩的拇指。

       “请多指教。”

       “普罗旺斯还去吗?学姐~”

         ”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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